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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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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妈妈嘴上说不会薄待檀柔,但凡事还都让她从小学起,断断不敢就这样贸然提点到主子面前伺候,只让她先熟悉府内大大事务,记住平日里主子有哪些习惯忌讳,平素往来的又都是哪些人家。这也是曹妈妈的精明厉害之处,虽有情面在,但一切不会越过理矩,让别人掐住短处在背后议论。

    檀柔也乐得自在,不比在那些主子面前处处低声下气、小心翼翼来得别扭,况且她出身虽低微,但正经伺候别人也是头一回。

    临近年前,府里一应张灯结彩,奴才下人们嘴边的喜庆话也越发多了起来,檀柔凑合着也学了几句。每天一早在四桔热切的目光注视下,檀柔张嘴第一句就是说“妹妹吉祥,新年行大运。”有时候这丫头耍赖,还会半夜抱着被子来跟她挤一床,二人真真是亲密无间。

    捧了一把开春时晒好的桃花干,檀柔坐在圆凳上一面挑拣一面想事情。她总结出来偌大的府里只有一个主子的好处是奴才们活少闲多,个个心情倍儿好,与他们相处起来也轻松些;但也有坏处,就是奴才们个个闲的流油,自然口角之争也多了起来,主子只有一个,宠爱统共只有那么多,今日主子夸了你,明日主子赏了他,不免计较的厉害。好在曹妈妈是个明白事理的主儿,翻看了府里的账本后对原本府里的人事安排多有不满,已经打发走了十来个短工,不然这郑府真真儿就是贫民救济营了,活少钱多,什么人都想往里进。

    “姐姐做活呢,我得空了来帮姐姐一起挑。”四桔笑嘻嘻从门外跳进来。

    檀柔奇怪道:“这几日不是最忙的时候吗?怎地反倒得了闲工夫?”

    四桔冲着她挤眉弄眼,一副小秘密藏于心中的模样,又忍不住憋在心里,得意地说:“早上我替主子做了件大事,主子准了我半天假。”

    檀柔轻笑了一声,笑问:“什么大事,瞧把你乐的。”

    四桔悄悄凑到她耳边说:“早上舅老爷家的侄小姐来了,我刚从少爷房里端出盆灰,侄小姐见我出来就我问少爷在不在,我一看是平日里最淘气的侄小姐,少爷躲她都来不及,又逢着岑灵从少爷房里出来给我使眼色,我就说少爷约了旁家的少爷出去玩儿了。”

    檀柔嗔道:“真是鬼丫头,仔细让妈妈知道你使这些小心眼,指不定妈妈把你卖到哪个山沟沟里给山里的人家做媳妇。”

    四桔满脸羞红,抡起拳头就是一阵虚砸,“姐姐的心思真坏,我才不嫁山里的人,身上的泥腥子味儿一准把我给熏死。上回五姨娘的本家亲嫂子来了可没的让我们一群丫鬟婆子给笑的,就连府里的筷子都不敢使,说是什么银筷子还不如留给儿子娶亲用,作什么糟践来吃饭使,听说五姨娘当时的脸色可是比扁菜盘子还难看,没几天就把她嫂子给打发回山里了。”

    檀柔一听这五姨娘在郑府的日子想必不甚好过,要不然哪轮得到丫鬟们取笑,若是搁在厉害的主子身上,就是亲戚再怎么穷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得安排得妥妥当当教人恭恭敬敬服侍着。

    “好了,往后主子们的事你少在背后议论,仔细祸从口出。”

    四桔觉得也是,就点点头沉下心来帮着挑拣蔫黄的残次花干。

    挑好了干花,又扫好了地上落下来的花芯碎子,檀柔斜捧着竹簸箕准备拿去厨房。一路的红灯笼数的檀柔有些迷了眼,真是大富之家,就是灯笼做的也是极精致,红纱薄而匀透,每个骨架子亦是不惜用铜丝摆了二十四褶。天气又好,阳光透过红纱晕得一片波光红粼,浮色抖动。

    怀里的桃花又幽幽散发着清香,扑在面上、头发上倒似抹了香膏。

    迎面走来的身影有些熟悉,檀柔想了想,记起来是服侍郑行身边的书童岑灵,扬了扬唇角,加紧步伐走了上去。

    “柔姑娘你来得正好,少爷叫我替他烧壶热水去,我怕主子们身边没个传唤的人正着急呢,你且替我守在这。”岑灵一边擦拭着头上的汗一边跑开,“你且守着,我去去就回。”

    檀柔茫然停在原地,手里还捧着装花簸箕,四处张望了一番,果真见到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正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负在身后,像是在思索什么,女的远远看着倒像是在与男的抱怨什么。这男的想必就是郑府的嫡孙少爷了,那女的敢如此情状与他相处,想必也是身份地位相当的世家小姐。

    “岑灵、岑灵,水来了没有。”话语里满是不奈,想必是被身边女子恼了神,找旁人发火呢。檀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想着他口气不善,且叫的是岑灵,自己没必要端的上去蹚这趟浑水,于是仍旧淡定地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谁知郑行突然抬头往这边瞟了一眼,吓得檀柔手都抖了一抖,然后又听他嘴里继续喊“混小子,耳朵被风刮走了么,杵在那不动作什么”,这才反应过来郑行只是下意识粗粗往这边一瞥,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思忖再三,檀柔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听闻这位主子素来不是什么善茬,来京城颇有被家里发配边疆的意味,头一次见他檀柔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少爷,岑灵给您烧水去了,得会子工夫才回来,少爷若是有吩咐交给我去办就行。”檀柔低着头说这一句话,想着日后伺候主子都是这般低着头讲话,自己这脖子可得遭大罪,好歹以前跟着从迟老头的时候也是拔直腰杆抬着头说话的,又在心里合计回头得好好干活挣些私房钱买点鸭脖子好好补补。

    郑行听了,惊奇得抬起头看看来人,没想到是个生面孔的奴婢,又看她手里拿着桃花干,这才想起来刚刚身边一阵幽香飘来竟真是桃花的香气。

    “怎么往日没见过你?茶房新来的?”郑行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琢磨手里的笔该如何往下填画。

    “算是罢。”

    郑行听着这模糊的回答,又是抬头好一阵打量,“你这丫头,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里来的算是罢。”

    檀柔见他非得这么咬文嚼字,就把头更加往下低:“我既在火房当差又在茶房当差,还在后厨当差,若少爷问我归属哪个房我还真答不出来。”檀柔说完就闭嘴不说了,然后头上传来了两声清朗的笑声。

    “哈哈,这样倒真是我为难你了。”郑行玩笑间忽然来了兴致,连作十几笔,檀柔只得干干站在一旁等着,脖子酸得都可以蘸包子吃了。

    久了又听身边的世家小姐说:“这花干瞅着不赖,昔日有人作桃花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哥哥今日作的又是桃花画,何不用这首题诗。”

    “这首固然不错,只是未免过于悲凉,我本意是在这寒苦的天气借桃花显出盼春的心情,亭岚你现作一首如何?”

    原来女的是贺亭岚,四桔时常在她耳边提起,贺亭岚三个字早已如雷贯耳,檀柔不禁微微撇过头去看她一眼。这一眼,果真是千娇万宠官宦之家养出来的女儿,模样自不必说,就是身上的穿戴无一处不是精致到极处的。头上的金累丝点翠花步摇随着她的一步一趋华彩熠熠,镶在红珊瑚云簪上的紫宝石剔透温润,在阳光下泛着莹莹之光,明媚不可方物。

    这边檀柔正犹自陶醉贺亭岚的如画风姿,那边又不知哪里杀出个哭哭啼啼的跋扈少女,看样子不过十三四,衣着也是光鲜亮丽却一身娇气,“哥哥好偏的心!与姐姐在这里吟诗作画,却叫区区丫鬟打发了我,端的嫌我不是你的正经妹妹不是?”

    真是好厉害的主啊,小小年纪句句如刀锋尖利,话里藏针戳人心窝,什么正经不正经,明眼人一瞧便是姨娘房里出的丫头,只怕争风吃醋是惯使的伎俩。檀柔的眼里不由露出寒光。

    亭岚见着自己的妹妹如此不成体统在别人府中呼天抢地,肃声呵斥道:“你哪里学来的浑话,什么正经不正经,要是教爹听见了没的用家法伺候。”

    其实这事原郑行错在先,指使四桔骗她自己不在家,但实在也是被这个魔头恼得没法子才出此下策,于是郑行只得软着语气劝道:“三妹妹还小,你作什么这般严厉,好好说不就是了。”

    见郑行不站在自己这边,反倒怪罪自己,亭岚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着讽刺道:“哪里小,都十三了!若是搁在穷苦人家都已经前前后后侍奉公婆,侍奉丈夫了,端的就她小,就她娇气,今日叫她别来偏不听,难不成我这个长姐还得日日看她脸色?在府里也就算了,她有姨娘护着,若不是我娘死得早,我何苦被她欺到头上来!”说着就拿着帕子擦起了眼泪。

    亭玉听完更是嚎啕大哭:“你娘死的早难道是我害的不成?成天价的拿你娘说事,我虽是庶女,但也是爹的女儿,难道你还不让我认爹了不成?你是嫡女,家里但凡有好的首饰衣料哪样不是让你得了先,就算到了外面你也仗着自己的身份处处霸占,表哥又不是你一人的表哥,你便事事都与我抢!”

    檀柔被这贺亭玉的哭功看傻了眼,豆大的泪水直直往眼眶里涌出,指责起来却头头是道,连气儿都不带喘的,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只见那贺亭岚被气得都要双眼发黑了,仍旧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回想自己往日受的委屈苦楚。这两姊妹当真是水火不容,有所谓家丑不外扬,就连在郑府都敢闹成这样,可想而知在贺府又是怎样一番情状。

    念及此檀柔心里对郑行这茬儿倒是生起了几分同情,好端端的一个世外闲人却无端成了两个女人的导火索,他不头疼,她都替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