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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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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柔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五日,过了除夕夜又泡了一通的姜汤澡把身体里残余的寒气给驱了出来,人是再暖和不过。

    曹妈妈把簪子和银子拿来给檀柔时,檀柔凝着眉想了半晌,这烫手的银子如果收下了不是打了贺府的脸吗?看那簪子是支如金缀玉的花步摇,金丝掐成的花状薄如羽翅,蕊里面镶着汪碧的玉片,银花端饰其下,嵌着珠玉的穗子摇摆明艳,再想想那贺三小姐的蛮横无理,只怕这簪子也是她的心头之物,这般不甘愿送了出来,应该早已将自己在心里千诛万灭。

    檀柔微微垂着头,抿了抿嘴,眼神淡薄,用手推了出去道:“这些东西原本不该是我的,还劳烦妈妈请人帮我送回去。”

    曹妈妈眼里满是欣慰,知道她是个有眼色的孩子,不会这么不明白事理。她去贺府也不过是给檀柔挣个脸面,不过东西已经出来了,自然也没有道理再回去,银子倒好说,这支花步摇还是要请少爷借机亲自物归原主的。

    曹妈妈道:“无功不受禄,你原本刚来府里不久,按理说妈妈不该偏袒你,但你受了委屈却能不吭声忍着,日后这福分必定还会回到你身上。”

    檀柔默默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一会体己话,曹妈妈这才走。

    恢复当值的第一天,檀柔被众人簇着说了许久的话,一阵嘘寒问暖,手头的活也被人瓜分了,落了一身清闲。到了夜里,围着的人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待人走光了只剩下她时,在幽幽灯火下又觉得生生讲了一天,现在静下来却有些静得可怖。火房里的铜壶里还烫着热水,咕噜地冒着泡眼儿,催的檀柔趴在灯下打起了盹儿。

    迷糊间好像有个身影从自己的身旁走过,檀柔一个激灵就清醒了,睁大眼一看原来是个来拿热汤的少年。衣衫落拓,貌伟不凡,兼有清冷的气质,电光火石地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日到府上看见的那个抱画少年。

    “醒了?去茶房拿些葛花,少爷醉了,你泡一壶葛花解酲茶送去少爷房里。”

    檀柔点点头,刚想起来“诶哟”叫了一声又摔坐了下去。刚刚趴得太久,腿都麻得不听使唤了,又听他说是送去少爷房里,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飞蝇呜呜作响分不清东西南北。

    琼阳面无神色地看着檀柔,落落大方,倒是檀柔本就羞赧,这会再被他这么看就不好意思极了,两颊顿时飞红。

    “我这就去拿葛花。”面对琼阳扫视般的眼神,檀柔是再也呆不下去地跑了出去,也不管一双腿麻不麻,逃了再说。

    等檀柔回来时还探头探脑地在门边把了把风,看人是真不在里面了才打紧泡上茶送过去。

    一路的灯火将她引到了郑行住的瑞玉阁。

    她低着头进去,屏风后面遂响起人声:“可是茶水来了?”

    琼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是檀柔,缓声道:“你过来扶着少爷,我将茶水给他灌下去。”

    檀柔拖着茶盘的手强制忍着才不让茶水洒了出去。走到屏风后面,酒气好大,檀柔小心地侧头瞟了眼床上的人,果然是酩酊大醉不知人事。炭盆里的火又暖烘烘的,郑行身上的酒气在房间里熏得简直都快烟雾缭绕了。

    “把茶盘放下罢,你去扶着。”琼阳吩咐道,转身从海棠匣子里取出了个蓝釉连枝莲花葫芦瓶倒出了两粒指甲盖儿大小的红药丸让郑行含在嘴里。

    檀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畏缩地把郑行的一只胳膊抬到自己的腿上,再揽着他的肩让他整个人靠到自己的肩头。原本郑行就是习武之人,身肌矫健,这挂在檀柔肩头就跟石头压在上面似的,檀柔都快胸闷得喘不过气了。

    琼阳看她憋得一张脸涨红,安慰道:“很快就好,你且扶着点。”

    檀柔无力地点点头,再看向怀里的人,就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清秋大梦。还记得多年前,她初见到他时,他就是个器宇轩昂的少年,举手投足间赚尽风流,教她不敢多看一眼,却只用了一眼就在潜意识中记了这么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神采丰俊,就是梦中都不及这般恣意俊爽。五年前,五年后,没有前缘哪来后果,檀柔心中感慨,却冷然甩甩头,狠狠打断自己脑中的思绪。

    “交与我罢,你将下面收拾收拾。”琼阳喂完茶水接过郑行,又道:“往后主子这样醉的日子不少,你但凡记着点,葛花要时时备着,水要时时候着。”

    “嗯……”喝酒固然是兴事,可郑行怎么也没个节制?

    琼阳见她有所疑惑,悠悠道:“正月里往来应酬多,少爷孤身在京城便是郑府的门面,自然老爷官场上、太太娘家、老太太本家都要一一担待,这瓷瓶里的红色药丸是府里专门配来解酒用的,你回头去库里取上一瓶,下回送茶来就倒两粒让少爷服下。”

    原本还以为府里冷冷清清,没想到都到外头热闹去了。

    琼阳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几次三番对着她没有说出口,就连檀柔都看出来了,想求着这位大爷快点把话说出来,这样憋着不难受么?

    于是檀柔端着收拾好的茶盘,旁敲侧击地问:“琼阳哥哥还有什么吩咐?”是郑行房里的,且又与郑行亲密无间,言行清高如明月,就只能是琼阳,这一声应该没叫错。

    琼阳讪讪笑了笑,唇角竟透露出苦意:“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前儿你身子不好才没吩咐你,如今好了就把委细都跟你说一番省得到时候你出了岔子。这里不比外面,行差踏错一步自己独善其身已是万幸之事,若是牵连旁人遭来无故的戕害苦的终究还是自己。”

    檀柔在脑中自动简略翻译一遍,琼阳的意思是让她以后遇见乌马七糟的事尽量躲远点。这一派话说起来滴水不漏,要不是揣摩一番还真听不懂。只是她不明白琼阳为什么对她说这一通话。好心?府里的人瞧着是好心,但也是看着主子的脸色行事,一旦牵扯利益只怕比狗都吠得厉害。

    “前头你碰见的是个没有口德却也没心的,你尝过厉害了,若下回碰见个说话漂亮心却容不下针眼的,你该如何打算?”琼阳反问。

    檀柔不解。

    琼阳觑了她一眼,冷笑道:“是奴才就得有眼色跟着主子,你这样不死不活站在那,自然哪边都没有人帮,愚鸟还尚知择良木而栖,你这脑子怎么竟糊涂成那样了?奴才的错到头来还得归到主子身上,奴才的是非也只会离间了主子们。”

    檀柔心头一寒,连目光都透出冷意。琼阳说的不无道理,若是当初她不是持着闲人的态度,只在一旁独善其身,自己也不会落水,这件事归咎到底还是她自己自作自受,还以为这还是在外头可以事不关己,但一入了内宅哪里还能学莲花濯清涟而不妖,有时候独善其身未必是佳法。

    檀柔耷拉着脑袋,过了许久才几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琼阳冷清地笑了一声未作理睬。

    从房里出来时,月光似白玉委地,朦胧揉开在花影上。檀柔想起宅记里面说道瑞玉阁原本处偏僻之地,但贵在清幽,这里原是前朝女才子袁氏的故居,一花一木皆是精心摆设,四季种植的鲜花亦有讲究门道。春日时节萝藤上满是冰紫的垂藤花,夏日紫花落尽就有绿荫遮盖,可供主人纳凉休息,西边的兰花则夜夜幽香笼覆庭院;秋日肃杀,梧桐、银杏、火枫各置三侧,秋风一扫,端的是人间美地,落叶好比万金炉火扑簌坠地;冬天虽不热闹,只余白玉梅一样,但梅花清芳高洁古意,开在雪中与雪景的水/乳/交/融是旁的花无可比拟的。

    此时梅花开的恰好,不过元宵一过,这里的花就该谢了。

    她站在梅边,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闻声转过头去,琼阳的青衣背影正徐徐而去。

    真是个怪人,那脸上的表情永远跟谁欠了他一辈子似的。檀柔被自己这个再恰当不过的比喻逗得忽的笑出了声,又怕琼阳突然转过来,笑得也是极不痛快,一路上憋得都快内伤了,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关上门来才捂着被子放声笑出来。

    笑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荒唐的厉害,于是想出个转移的法子开窗对月冥思起来。

    从迟走了没多久,她病了一场,老头子的病她又何尝不担心。只不过那阴妇实在太毒,送予老头子的一口金牙里面是泡了十几年的慢毒,从迟当初是拒也拒不得,这样的恩宠外头看着风光,其实不过是变相的赐死。若不是这一口金牙让从迟彻底寒了心,那阴妇也不至于此时失了左膀右臂,只怕现在在朝堂上与卢太后分庭抗礼也是心力交瘁。

    从迟不想拖累她,那她这五年难道不是拖累他吗?他本可以逃往番外,却因她的一场病从此被困于境内,如今他只身不知去了何处,她又怎么能痛快的起来。

    初遇郑行的那一天,他走后,她在冰冷的雪地里从白天站到夜深,她那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好像全天下都辜负了她。她才不过十岁,从小到大听了世人多少的辱骂,又忽然变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茫茫世间再也没有她可以依靠的肩膀。她也不怨她娘,反倒同情她身为女人的悲苦。而同样为人,偶遇的少年却光风霁月,不染一丝尘埃,全世间最好的东西他几乎都得全了。

    天色从明转暗,身边开始笼罩着无边无际的幽夜,她在雪地里想了很久忽然间明白过来,若是人人都要当明珠当月亮,那要这可怖的黑暗有什么用,各人都当月亮并不见得是幸事,而在黑暗里逐渐打磨光芒终有一天蜕变成光芒才算圆满。月亮只有一个,星星却有无数,做不成月亮,变作星辰也算是不辜负到这世上来一遭。

    等到从迟举着幽弱的火把找她时,她已经在雪地里冻得神志模糊,后来病得没了人形熬了半个多月才算是熬过来。要不是遇上她,她的病又反反复复拖了半旬,接应从迟的胡人早就带他出了境,他又何必之后五年在这紫禁城边苟且偷生。

    想来真是因果循环,她欠从迟的,五年前碰上的,终究是一一都来了。回味起琼阳今晚的笑容,何曾地相似,只不过都是被命运辜负的人的笑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