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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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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郑衡从学馆回来,撞见了郑行领着郑龄在园子里看花,见郑龄脸上笑容明媚,兄妹二人融融其乐原本不想掺和进去,郑行却眼尖地叫住了他。他们兄弟二人素来说不上和不和,只是以往郑行在外游荡,外面的名声也不甚好,二人接触得少了些,郑衡心里已经对兄长有了几分陌生与畏惧。

    “大哥。”郑衡不甚自然地绕过花林走近他们身边,又怜爱地揉了揉郑龄的头道:“五妹妹。”

    郑龄是已故的三姨娘李氏所出,三姨娘本与二姨娘交好,且死于非命,临终前瞪着一双眼把当时只有五岁的郑龄托给了周氏,按理说郑龄应该养在贺氏的名下,但李氏去的时候苦苦吊上了一阵子等着郑佺回来亲自托孤给了周姨娘,郑佺与那三姨娘李氏本就是心心相印,自己的女人死的时候只有这一个请求,郑佺自然是拼了命也要完成她的心愿,老太太那里知道他的性子也就随了他。

    郑龄虽是养在周氏名下,但却与周氏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并不怎么亲近,顶多是委婉讨好些罢了,但对郑行却是粘得很,与贺氏也是礼貌尊敬非常,似乎并不介意外人传言的是贺氏害死了自己的生母。

    “二哥哥下学了?”郑龄扬起唇角笑,笑意却未达至眼里。

    郑衡点头道:“下了,你与大哥在此处赏花玩儿?”

    一提到郑行,郑龄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连唇角的弧度都张开了,她拉着郑行的衣袖道:“大哥哥正在给我说十二花神的故事呢,才刚刚讲到梅神林逋,又念了首梅花诗与我听。道是‘几回山脚又山头,绕着瑶芳看不休。一味清新无我爱,十分孤静与伊愁。任教月老须微见,却为春寒得少留。终共公言数来者,海棠端的免包羞’。这前四联倒还勉强读懂,说的是山麓山峰饶是群花齐艳,却只有梅花与诗人高洁同伴,可这后四联我却真真儿不懂了,二哥哥学问好何不给我讲讲?”

    郑衡学问只是几个兄弟姐妹中较拿得出手而已,且这诗前人鲜有注解,为了不在妹妹面前丢了颜面,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揣摩几分:“林逋世称‘梅妻鹤子’,这月老怕是为梅花与他牵缘分罢,‘却为春寒得少留’约是说春寒尚是料峭,梅花得以稍稍留开的更久。‘至于终共公言数来者,海棠端的免包羞’这‘公’可指梅花亦可指林逋好友,说的是来看梅花的人那么多,海棠却少有人问津,相形见绌之下海棠真真要羞煞了。”

    郑龄一听似茅塞顿悟,摇头摆脑地又把诗念了一遍。

    “怎么才下了学馆就往园子里跑?”郑行皱着眉问,语气里隐约有几分兄长的威仪。

    郑衡面色煞然一红,窘迫得无言以对。他近日读了些艳词,词中闺妇借花抒情,他读词入境不免以闺妇自况自怜起来,心中念念所想都是娇花伊人,可这样荒唐的话当众他是说不出来的,于是只能瞪着一双眼,紧着红胀的喉咙无话可说。

    郑行见他当真如老太太那般所言扭捏,想到长此以往下去,郑衡的性子难免会变得阴森古怪,身为男儿却不雄健挺拔,倒与妇人相似起来,于是郑行心中也不由厌恶了几分。

    郑府出了个磨镜的老姑奶奶已经是了不得的事,可不能再出个龙阳之癖的少爷受人耻笑。当年郑太公的嫡妹性格古怪,与手下的近身丫鬟的丑事被揭发后被郑府以最快的速度低嫁了出去,这位可是老姑奶奶到死都没转过性子来。何况当今皇宫里卢太后养的那几个面首已经玩弄得紫禁城满城风雨,男色已经误了国,郑行虽放荡不羁,但却与国家有一颗赤胆忠心。

    观察到郑行面色微沉,眼里布满阴翳,郑龄看出来他不喜郑衡,为了避免他们二人当面起了冲突,尽管她心里有几分惴惴,但还是佯作撒娇拉着他走远去看海棠花。

    “大哥哥,快来这边,海棠开得好呢,满园子的花色,当真是玉棠富贵。”郑龄笑吟吟地拉着他跑。

    檀柔隐在花海里本就看见他们兄弟二人面色不善,抱着能躲则躲的心态藏在海棠树林里闷声不言已经很久,头上都落了好些的花瓣,看上去不无几分狼狈。这下一听动静,再透过花叶间看见郑龄拉着郑行正往这边跑,更是急得要跺脚了。

    郑行遥遥看着就已经发现了花林里藏着个人影,原本想大声呵斥一番把那人震出来,但刚走近时却发现这身影有几分熟悉,于是跟着郑龄往前走了几步,心中就更加确定了。他薄薄的嘴唇不由上扬了几分,心中暗自嘲弄。

    只见郑行大步跨上前,走到海棠林间,对着海棠树后面藏着的人,怒极反笑道:“好你个奴才倒隔着花墙听起墙角来,只说是哪房的罢,回去自个领罚。”

    檀柔看情况是藏不住了,扭扭捏捏地提着裙子从树林里低身弓腰走了出来,郑行看着她的狼狈就想起往日自己偷摸出府也是这般情状,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郑龄见郑行莫名心情大好,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直到看见像从狗洞里钻爬出来的檀柔,不由地掉下下巴呆愣住。

    檀柔她在老太太那里见过几面,行事严谨、面不苟笑,但现在的她却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檀柔大相径庭,可是人都活生生站在面前了,郑龄也就只能干瞪着眼显示出不可置信。

    等已经能看清楚檀柔整个人的时候,连郑龄都笑了出来。听见郑龄清脆的笑声,檀柔只好地一面继续哈腰提着裙摆走出来一面仰起头对他们二人尴尬地笑了笑。

    她还没彻底走出来时,郑龄却玩心大气,一忽功夫又拉起郑行往花林里跑,强行拦在了檀柔的面前不让她出来。

    于是还是保持狗样的哈腰弓身姿势,檀柔闪烁着求爷爷告奶奶的眼神看着趾高气昂以作弄为乐的郑龄,用眼神说:姑奶奶,高抬贵手罢。

    她这模样像极了摇尾乞怜的小白狗,眼睛乌溜溜可怜又可爱,就连一张红唇都是被银牙半咬着,半娇嗔,半怼怒。只见她一身的素白夹梨花黄绣洋褶裙,薄纱露出半截皓月般的手腕,葱玉十指提着裙裾微微露出粉色的绣荑花厚底鞋,鞋头的玛瑙红琉璃夺目映醉,面颊微红似含春带露,满头零落的海棠嵌于乌发。

    郑龄恶作剧地扯下了一串的垂丝海棠快速往她的高髻上一插,顿时哈哈笑仰头了去。

    檀柔娇怒地瞪着她,头上的那串垂丝海棠坠在鬓边像玲珑玉珰纷乱摆荡。

    郑行的眸子变作黝黑深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觉呼吸越来越急促。想不到他这粒响当当的铜豌豆也有被蒸得烂、煮得熟、捶得匾、炒得爆的一天。

    园子里的微风吹来,带着点盛夏的热气,扑散在浓绿的树叶间,那风穿过枝叶直达檀柔鬓畔的一垂海棠,于是海棠就飞了起来,衬在檀柔的颊边,美得不胜入画,就连郑龄也看得痴呆了。

    “少爷。”乍然响起的声音才让他们兄妹二人恍然骤醒。

    郑行微微变了变脸色,略抿嘴唇,转过头端正道:“何事?”

    琼阳从迷乱的海棠阵走出,不想檀柔也在,再见她此时鬓柳扶花的模样也是怔了怔,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对着郑行道:“夫人让你和五小姐过去。”

    檀柔见到他,不知为什么竟下意识地窘迫了起来,甚至不敢看他,手也不知所措地慌乱把头上海棠抓了下来藏握在手间。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琼阳不再关注她。

    “母亲一定是叫你去看画像呢,前几天送来了好多世家适婚女儿的画像,我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各府的婆子进进出出,母亲看得眼花缭乱,就连眼睛笑得都快没了缝儿。”郑龄扯着郑行的衣角狡黠道,眼神流露出几分捉弄。

    郑行沉下眼色瞪了她一眼,转而笑道:“无妨,要看便看看罢,最近正琢磨人像画,有这功夫,我还省了四处搜罗。”

    他们三个说笑着越走越远,檀柔肚子站在后面目送他们的远去。

    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手里的花却早已经被握得失尽鲜活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