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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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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氏的房里灯火通明,两个婆子偻着身子左右立在贺氏的两侧,贺氏端坐高榻上一手扶着枕手,一手端着茶盏,眼神严厉。

    郑龄跪在地上已经哭过一场,旁边闻讯赶来的周姨娘面色煞白,两腿并着坐在梨木空雕椅上,气息微弱起伏。

    贺氏大掌一拍枕手,厉声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情也是你姑娘家做出来的?”将案几上的手抄《华严经》往地上一掷,贺氏又道:“你看看你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腌臜东西,这些话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得出来的?自古子不教是父母之过,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教好了,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你让郑家如何自处,你让未来的婆家又如何自处?!”

    郑龄跪得膝盖发凉,脸色已经些微发白,她年纪本就小,加之自幼有喘症并不同其他孩子到处野到处闹,身子自然也就比一般的差些。可此时贺氏已经把掌管后院大小的陶嬷嬷叫来,陶嬷嬷又召了两个男丁拿好了家法,以此看来,郑龄是少不了一阵打了。

    周姨娘自顾无暇,她本就是个息事宁人的,况且郑龄又不是她肚子里的骨血,贺氏要惩戒庶女,她这做姨娘的哪里插得上话。

    郑行匆匆赶到时,郑龄已经挨了三四下儿臂粗的藤条,面上的泪水与鼻涕已经糊住了唇角。

    郑行当即拦下那执行家法的男丁,打断道:“夫人这是做什么,既是要行家法还需问过老爷,如今老爷远在京城,上头还有老太太,五妹妹纵是犯了大错,夫人又何必省了这一道功夫,交予老太太定夺便是。”

    郑行这一番话说下来并无错处,郑府的家法是男人定的,一切也由男人来评判,如今郑佺还在京城,老太太虽不管事,但大小事务还得经过她的点头才能落实。

    贺氏被儿子呛得更是怒从中来,她哪里想得到自己生的还会与自己作对,气得胸口大震,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大力一搁道:“她不知廉耻,我这做嫡母的还管不得了?”

    众人一听,这句话酸溜溜的,明显底气不足又强作姿态。

    郑行把郑龄从地上拉起来,又转头对贺氏恭敬道:“今日之事本就是玩笑,我与五妹妹和亭岚妹妹戏耍罢了,夫人太过较真,就是写了些什么不该写的,也只不过是情趣,五妹妹素来讲情趣,自然有时候做事难免出挑了些。”

    郑行拾起丢在地上的佛经,略翻看了一眼,把郑龄往上面写的几个字尽收眼底,随之哂笑一声道:“区区几个‘借花献佛,郎花无意’算得了什么,从这几个字的笔法看来,五妹妹近来的笔力长进不少,反倒值得嘉奖。”

    贺氏辩白:“这丫头心思大的很,区区几个字哪里能道得尽她的心思,哼,那她把这佛经又拿给亭岚看是什么意思?”

    郑龄半躲在郑行的身侧,眼神几分怯怕又有几分凛然,紧抓着郑行的衣角道:“我不过看不懂上面的几个字去问问她罢了,谁知她竟呜呜哭了起来。”本来亭岚就是心属郑行,就连她都看出来了,她这么做不过是讥讽亭岚处处玲珑曲意讨好罢了,要想做她的大嫂嫂,可不是只会耍手段就能做的。况且老太太面前,亭岚百般伏低,老太太心生怜惜,难免不被冲昏了头脑。再者说,若不是亭岚心里有鬼,哪里能这么受了莫大屈辱地哭闹郑国公府。

    或许她这么做本就是错事,但早知是错事却仍旧一味执着必定有其原因。她这个前是虎口后无靠山的庶女,在偌大的郑国公府里唯一心心相印的就只有这个待她亲厚至极的大哥哥,她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像自己的父亲一样重蹈覆辙。亭岚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经此一遭必定有所收敛,况此事一闹,府里必定要宣沸上一阵,这样剥开了皮肉直露莲心,还省得她自己生闷气干着急。

    郑龄的嘴巴素来灵巧,遇强则弱,遇弱则强,察言观色早就不算本事,贺氏被她说的好没脸面,瞪眼冷哼道:“便是没生你,养你的倒是个厉害的。”

    周姨娘闻言羸弱的身躯一震,抓住手里的绣帕就站了起来:“夫人是嫡母,庶子庶女都系夫人名下,夫人的话可要掂量好了再说。”

    周姨娘生得娇弱,关键时刻莫名生出些底气还是有胆量的,贺氏想把脏水泼到她身上,她面上是软柿子,里子里却坚固如磐石,要想从她这揩走半分还得好好过她这一关。在宅子里混久了,几个姨娘最厉害的本事就是独善其身。

    贺氏眼锋一扫,周姨娘是什么料她这么多年下来哪里能不知道,况且贺氏本就恨毒了周姨娘的看似弱柳扶风实则心毒如蛇蝎。五年多前那场李氏的变故指不定是谁在背后捣鬼,离间了她与郑佺夫妻之情。

    她不争不抢,其实最计较得失,这一点贺氏早就看透,看苦于一直没法子将她严厉惩治,这下被气得只能过过嘴皮子瘾。

    周姨娘借机咄咄逼人:“龄儿不知事理,妾身责无旁贷,但夫人可曾有给过妾身解释的机会?可曾给过妾身自责的机会?夫人若想涣散人心大可不必如此,妾身的心早就寒透,夫人何必多此一举。”

    贺氏冷笑一声反问:“你的心早就寒透?我这做嫡的哪里让你寒心今日你便好好说说,一件件一桩桩都说出来,不能保平后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说我无德?”

    周姨娘银牙半咬,唇角挂着讥笑:“妾身自知不是个宽厚的人,妾身的心也只有那么大,要冷便也冷了,只是夫人有时做事实在偏颇,就拿行哥儿上京读书一事来说,供得便都是府里最好的人力物力,衡哥儿喜欢读书,请的师傅却偏囿一隅,既是为郑府博功名,几个儿子哪个不是希望,没的在这上面还要做出嫡庶的文章。”

    这句话周姨娘憋在心里很久了,自打郑衡出生起她就分外细心郑衡的学业,郑佺是科班出身,为的便是讨好郑佺,况且府里几个孩子也就郑衡的读书功夫略见长,要是再不把话说出来,耽误的就是儿子的一生,周姨娘该利落的时候就真不会有一点含糊。

    可周姨娘聪明一世,一遇到亲儿骨肉却也糊涂了。郑行上京读书是老太太的意思,贺氏哪里愿意把儿子拱出去。况且当日的情况实在紧急,老太太为免走漏风声只日夜加紧打点早日把郑行送出去,其中的原委至今都没公开,周姨娘计较到如今已经是忍得不能再忍了。有所谓关心则乱,其实这件事颇有破绽,只消她细细一想不钻牛角尖就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老太太原本在屋外已经听了好一会两人的唇舌珠玑,要不是周姨娘挑起话头,以老太太的性格只怕由着她们自己只管转身回自己的维诘园去,可眼下周姨娘豁然剌开了这么一个话口,老太太已经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郑老太太拄着牡丹衔凤头拄杖,刚抬起拄杖,檀柔就知道老太太要进去雷霆大作,忙上前搀扶着她。

    凤头拄杖的闷沉落地声一响,屋内的众人大惊,各个面色惊惶,其中羞愧的有,做错事惧怕的有,说了不该说被窥探后尴尬的也有。

    老太太额头玉绒带上的宝石此时在烛火灯光下熠熠发彩,衬得她的面色无比庄严谨肃,檀柔在她的身侧亦感到老太太身上散发出来的风雨气息,也不知是谁低声惨叫了一声,众人才回过神来。

    老太太脸色阴沉地踩着紫檀踏坐到了高软铺就的炕上,盯着周姨娘的目光灼灼。

    周姨娘面上泛过一阵又一阵的*,迟迟不敢直视老太太。

    老太太默了良久,屋内的气压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她才转过头缓沉开口道:“还有哪些让你冷心的事,今日就一并都说出来罢,我老太婆虽已不掌家治事,但公道这东西人人心中都有一把横尺,你埋怨了这么多年,我倒想知道我与夫人到底做了哪些让你埋怨的事。”

    郑老太太这些话说得平淡,甚至不带一丝胁迫的意味,反而像是循循善诱,颇有请教的架势。

    周姨娘在这府里最惧怕老太太,老太太这么客气地与她说话她反倒心里没有半分的底,况她先前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被老太太听见,老太太哪里能让她好过。于是周姨娘此时只是颓然地垂着头,完全默不作声。

    檀柔在一旁已经完全被老太太的欲扬先抑折服,直在心里五体投地。最威严之人,说的话并不一定是句句斩钉截铁,反倒是处处留有回环让人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