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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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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众人犹自心魂未定,贺氏与周姨娘心里更是擂鼓鸣作。

    周姨娘见形势于自己大有不利,但脑子里却仍旧惦记着哥儿读书一事,于是秤砣心一铁,握起拳骨半含着唇,微抬首,目光尖锐道:“老太太治家时妾身自是大小通细无一不服,就拣五丫头周岁生日来说,老太太给的是一碗水端平,妾身并无埋怨,可如今轮到哥儿,哥儿又是我这不争气的生的,自然也就难保有人要匀匀心肝,哪边亲往哪边靠。”

    周姨娘话里有话,贺氏一听登时睁大了圆眼,这档子破事也怨得上她?原她在这件事上也是多有委屈,郑行在京城一呆就是好半年,她这做母亲的不曾在身边打点巨细已是剜了心肝儿,没想到到头来竟还有人要说她有私心!她虽有私心,但这样的私心白送给她她都不要!

    贺氏盯着周姨娘的眼睛,已经是怒不可遏,可无奈老太太还在上头坐着,她只得收敛气焰,略提高嗓子辩驳道:“行哥儿去读书你这做姨娘的原来是存这样的心思,我当是起子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这么怨愤,这事你只问问行哥儿,问问老爷,问问老太太,看看是不是我欺了你。再说哥儿读书,先生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就是在荥阳之地也难再挑出一二来,在读书的事上素来是老爷定夺做主,我们妇道人家哪里能插得上话?”

    贺氏又悄悄地望了眼老太太,想着自己这么说已经够委婉低声下气的了,姿态已经作好,就等老太太来唱下半折的戏。

    果然郑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就往下接道:“既哥儿好学,你也有这心思,不妨择日就把哥儿送出去,京城那处宅子闲置着也是无用。眼下老爷也在京城处,你就让哥儿上京与他老子会合去罢。”

    老太太话说得轻巧,拍了拍自己的衣襟,还接了盏清茶饮下半口,无不悠闲。

    这样不明不白、半带玩笑性质的话周姨娘哪敢轻易应下来,周姨娘略作思忖,看着老太太脸上的阴云之色,周姨娘只讷讷开口道:“妾身……妾身……”忽然,周姨娘对着老太太这样的态度仿佛就明白了什么,一时之间有如天旋地转。子孙要争气去挣前程老太太岂不是眉开眼笑,哪里能现在这个样子?如今是这个模样,只怕还是内有文章?

    周姨娘带着几分试探,语气转虚,杏眼半眯,飘忽问道:“去年那时行哥儿上京匆忙,就是连家宴都不曾设,如今想来倒是像有什么上赶着的事?”

    老太太把茶盏猛然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开口道:“你们这几个不省油的灯,大祸临头全然不知,若不是还有老爷在上头顶着,这宅子只怕早就被你们几个娘们儿败到天边儿去了!”

    这话一出把贺氏与周姨娘都给愣住了。老太太的口风委实紧得厉害,就是到现在也不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祸事,不过从老太太严厉的口气里得知,只怕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

    檀柔也被愣住了,只不过跟其他人的愣点完全不同。她没想到老太太出身贵族世家,举止形态无一处不优雅高贵,居然说起粗俗话连口气儿都不带喘的。檀柔顿时两眼放光,殷勤眯眯地望着老太太,忽然觉得她这样端庄威严又不失率真可爱的性格,倒像个娇嗔的少女,全然不似个老态龙钟的妇人。

    忽的,老太太把视线落在檀柔身上,檀柔不自在地对老太太舔嘴笑了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似心意相通的,老太太娇溺地扫了她一眼又冷下脸色对旁人道:“五丫头上前来,躲在你大哥哥身边算个什么人物,平日里祖母没教你做个挺直腰杆、堂堂正正的姑娘家?”

    郑龄对着自己吐了吐舌头,万分扭捏地从郑行身边一点一点挪步出来,含蓄羞愧地抬头瞄了眼老太太,又迅速把头低下,委屈地小步移到老太太身边。

    郑老太太抓过她的纤细臂膀,轻轻撩起她的袖子,借着烛火仔细地看了看,脸色愈来愈沉。

    郑龄的眼泪叭叭地不知怎么就流了出来,或许是老太太灯下细心察看她伤口的专注模样打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又或者是老太太那苍苍花白的头发以及满布风霜的面庞,总之此刻的郑龄真心为老太太感动。

    檀柔也微微倾着上身靠上前用余光看了看,不自觉说道:“老祖宗房里还留着两盒玉肌膏,拿来消肿祛疤再好不过,晚上我给姑娘送去。”

    郑龄泪眼盈盈地转头看着檀柔,檀柔忽然觉得自己越了规矩,于是只回以淡淡一笑,又盯着老太太带着几分腼腆几分无奈喃喃道:“这下老祖宗又要说我自作主张了。”

    趁着这时候老太太心里柔软,撒个娇卖个萌,老太太铁定受用。檀柔渐渐也开始摸清了郑老太太的脾气,在老太太身边颇是混得如鱼得水。

    果然郑老太太佯作愠怒地白了她一眼,语气却微露笑意地道:“你倒是个机灵的,这么说来倒非你送去不可了。五丫头你可认好,记准了她的模样,只管看看晚上给你送膏药的是不是这个人,若不是这个人我便有一顿好板子等着她。”

    郑龄被说的顿时破涕为笑,“哈”的一声从喉咙里笑了出来。

    见老太太终于有了好脸色,众人悬着的心才算稳当落了地。

    周姨娘是个察言观色,这下哪里还敢再说什么,也只陪着郑龄在笑,殊不知老太太早就用余光厌恶地打量着她。

    今晚之事,老太太算是看清楚了周姨娘。郑龄是她名下的女儿,郑龄被贺氏教训,她这养母居然一声不吭甚至大大方方坐在一边让郑龄由着贺氏打由着贺氏骂。当初李姨娘与她不是情同姊妹么?老太太的眉头渐渐锁了下来,眼里的深沉也愈来愈浓烈。

    最终,老太太低叹了一声,心中感慨这宅子里的女人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她懒得翻旧账为的只不过是保家宅平安,可总有些人人心不足,行事太过张扬马脚,甚至比她这个老太婆还懒,到如今连账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老太太一走,不一忽儿贺氏房里的人就悉数散尽了。贺氏忙着去亭岚的竹筠馆,老太太则是忙着回去念经消业障,郑行随在老太太身边像是癞皮狗怎么也打发不走了。

    老太太点了盏清苦的油灯,跪在小樽青铜佛像前自顾眯眼转动手里的念珠,嘴里窸窸窣窣地默诵佛经。檀柔在一旁帮郑龄抹药膏,郑行就在她们旁边看着。

    郑龄笑嘻嘻地对郑行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到自己的嘴边。

    郑行脸上别扭,微微皱起眉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只见郑行听完脸瞬间通红,连连退了好几步,还差点撞到了座椅上。

    檀柔古怪地觑了他一眼,淡淡对他道:“少爷仔细脚下。”

    郑龄又笑嘻嘻地看着檀柔,只是这样笑而不语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她童言稚语道:“姐姐头上的蔷薇花儿真好看,可惜不若海棠的娇羞呢,上回姐姐在海棠树下的风姿……嗯,用元人王实甫的‘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来修饰姐姐再好不过。”

    大凡是女子,对于别人的赞美都是带着几分窃喜的,更何况是个天真无禁忌的小少女对自己毫不吝啬地华言称赞,檀柔饶是心里再冷,此刻也有点挂不住了,于是面色微红地下意识扶了扶鬓边的蔷薇。

    帮郑龄在手臂上匀好了药膏,檀柔忖着老太太念经还得有上一会儿,就准备先下去铺床,今夜是她当值,老太太近来夜睡得多不安稳,她就先去房里焚上宁神香。

    她才刚走出佛堂,就发现身后跟了个人,脚步时缓时趋,她忍不住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郑行。

    他这是跟着她?

    檀柔觉得他近些日子实在古怪,虽然日日向她讨茶水,但也用不着这么阴魂不散罢?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想着进了老太太的卧房,从笼屉里拿出了香粉盒子,舀了两勺宁神香倒进香炉里焚上,见他好像只是随意地在房里转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也就随着他,只管自己做自己的事。

    郑行这边还在想怎么与她说上话,可细处一想竟发觉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她是哪里人氏,她平日里有什么样的喜好,厌恶男子怎样的行径,这些,他统统无从知晓。于是他只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在房里忙来忙去,却没能说上一个字。

    这样的感觉太无力。他只知道她与旁的女子不同,在自己眼里是特别的,可至于到底哪里特别,他却又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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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幽,竹筠馆内。

    贺氏打着团扇,耳边时不时送来清风,房里的仆妇一应被她遣了下去,此时只剩下她与亭岚。

    亭岚刚又哭了一场,现下眼睛仍旧红肿,娇唇被牙咬得也是红润带泽。贺氏怎不知少女梨花带雨最是惹人怜惜,只可惜她那风流儿子实在难弄,她那婆婆也实在厉害,纵使亭岚有心,但有心之人不一定事事如心啊。

    贺氏也是满身的无奈,抚着亭岚的肩膀劝道:“那小蹄子今晚到底也是落了打,你这边也该解气了,有些事明知行不通还要撞破头去做,辜负的便不只是自个儿了,就连身边盼着你好的人也被你辜负了。”

    亭岚抬起泪眼,半含着肿唇委屈道:“可我是真的喜欢表哥呀。”

    贺氏被她的话惊得猛然间弹回了手,原想斥责她几句这么没羞没拦,哪里像个世家贵女,没有半分女子的矜持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但又可怜她的身世,只怕自己说下狠话,这孩子内心敏感与自己就再也亲近不起来。

    贺氏无奈叹息道:“你表哥又有什么好的,天下好男儿万千,如今以你父亲的身家地位,便是找个比你表哥好上两倍的都不算高攀。况你表哥……唉,他的脾气与他老子是个一模一样的,风流浪荡的很,若是不到年纪,这颗心只不管要野到哪里去。姑母与你说体己话,你还是消了这门心思罢,没的平白耽误了自己的年纪,眼下你父亲来信也是提到让我为你寻合适的人家,老太太那里也是知道的,都留着心为你打听呢。你可不能一门心思扑在这犯傻的事上,做人要往前看才是。”

    亭岚听了心里更加难过,眼泪不知怎么又淌了出来,珍珠似的泪珠子一串串从眼角往下掉,看得贺氏心疼不已。

    男女情爱,她也是知道的。她也爱过书画里的翩翩公子啊,虽然不是现实中的人物,但却被描写刻画得有血有肉,就连挑夫婿也是按这个模板来挑。可现实终归是现实,现实容不下那么多的一见钟情与海誓山盟,世间男子多薄幸。情人眼里出西施,亭岚只不过一时被情爱迷失,丢了清明的双眼看清罢了。

    贺氏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看着亭岚,缓缓开口道:“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说得便是男人的雄心壮志,你瞧着这话自男人口中说出,女人只不过是玩物是满足他们的虚荣而已。娶妻当娶门当户对于事业宏图大有帮助者,男人看似心胸博大,其实算得比什么都精呢。人世间得真爱的又有几人,大多数到头来多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你表哥不是什么好胚子,他从我肚子里出来我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肠子?”

    贺氏说得洋洋洒洒,浇了亭岚临头一盆冷水,其实对于郑行哪里像她说得那么了解,儿子大了本就不喜与她说心事,况且她又是个藏不住事的,郑行就更不乐意与她说了,平常也是应付着答几句。

    其实贺氏这一番剖析,只是站在一位已婚妇女对婚姻爱情失望透顶的立场上,全然不知亭岚现在还处于对爱情的幻想冲动期,她说这些话亭岚又哪里能真的听进去。已婚妇女与怀春少女的区别就在与物质利益观念上的清晰与否,亭岚自幼养尊处优,还没掌家执事,自然不知道为人妇为人母的辛酸苦楚。

    灯火幽尽,亭岚摘下头上的钗子挑了挑灯芯,脑子里实在太乱,叹息道:“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呢,倒不如早早回京城去了好,只怕哥哥与老太太现在恼我呢。”

    贺氏听了意兴阑珊,亭岚这么说是把自己的话一点也没听进去了,若是听进去了哪还会在意老太太和郑行怎么想。

    贺氏端起茶呷抿了半口道:“你端的太小家子气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个敢说三道四我便好好教训一番。老太太那里又不是不知道,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诨,你行哥哥更是个没心肝儿的,你当他在意这些事?”

    亭岚面色惨白问道:“他竟一点也不在意?”

    贺氏灼灼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沉沉地说:“自然如此,今夜他便当面与我说此事只是个玩笑罢了。他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在意。”

    亭岚瞳孔紧缩,眼底净是失望与落寞,贺氏看了,心想这样也好,教她死了这心思,省得耽误了她。她是块良才美玉,她那混帐儿子衬不起这纯良的美玉,况有失婚前科,将来能寻的人家只怕也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罢。

    贺氏今晚的冷水算是终于兜成功了,没想到说了那么一大通话全没用,只是郑行的一句玩笑就杀死了亭岚的念想。

    任务圆满完成,贺氏自然不会久留,省得在竹筠馆里面对以泪洗面的侄女心里充满罪恶感。

    贺氏走后,夜已经静了下来,月色中天。亭岚仍旧呆怔地伏坐在油灯下,脑子里唯一打转的只有那句“是玩笑罢了”。

    就算多年后再回想这个夜晚,此刻心里的难过与痛楚,自己的真心被当作玩笑践踏,亭岚仍旧耿耿不能释怀。世间那么多的求不得,一旦遇上自己的这个求不得,已经得到就瞬间失尽了意义与颜色。

    她这般委屈求全地在郑府里玲珑做人,处处讨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那个求不得。她耍小聪明,抄佛经,潜心念诵,也不过是为求佛祖能让自己的这个求不得多青睐自己一眼。

    她记得他曾说过自己聪明,殊不知男子说女子聪明并不是一种恭维,若是男子心尖上的女人,这个男子只会觉得她处处娇怜可爱,处处愿护她在掌心,免她苦楚,做她倚枝,哪里还需要这个女子的聪明。

    她做再多再聪明有什么用,世间灵巧聪慧女子何其之多,她只愿做他面前娇憨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