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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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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半月,郑行已经去了幽州,府里的日子也愈发沉闷了。虽他不在老太太处,但郑龄还如往昔日日来维诘园与老太太作伴,女红精进,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老太太待郑龄也日渐亲厚起来。

    原本一个庶女能得老太太垂怜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眼下老太太大有做她靠山之势,饶是周姨娘再怎么有定力也坐不住了。

    周姨娘生的郑家老四郑娆,性子不咸不淡,上头有贵妾老娘顶着,府里又没有嫡女,自然是她这个长女处处得了便宜,郑龄养在周姨娘名下,是扁是圆任由周姨娘揉搓,是以郑娆的日子过得再舒坦不过,放眼府里竟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如此舒心过日子的人。

    这日天未大亮,东边日头只些微露了半个红轮,周姨娘就领着两个婆子到郑娆的房里催促她起来去给老太太请安。

    郑娆拥着被子懒在床上,睡眼惺忪,略微努起嘴角,满是不乐意道:“老太太那处什么时候去不得,偏要这摸黑起来作甚?”

    周姨娘坐在外室饮茶,听了她的抱怨差点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这丫头越发放肆了,为人晚辈竟目无尊长起来,若是这话让你父亲听见便是再大的架子也拦不住他要扇你。”

    郑娆听见瞳仁立即微缩,露出几分怕意,激灵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两个婆子劝道:“姨娘也是为小姐好,你瞧着五小姐眼下都成了老太太眼前的红人儿了,说句俗的,老太太那处打通好关系自然福泽也就跟着滚滚来了,小姐不知老太太身后有多少嫁妆罢。”

    周姨娘心里早就盘算上老太太的嫁妆了,老太婆嫁到郑府里来,郑府处处顺风顺水没动用过老太太一分的嫁妆钱,老太太又是名门贵女,系嫡出长女再加皇帝指婚,可想而知老太太富到了什么程度。这样的肥水若是落到了旁人那里……周姨娘只想想便心里不痛快起来,眼露凶光,握紧拳头大力一捶桌子,震得桌布上的茶盏都跳了跳:“你个混帐东西还不起来,晚了就一切都迟了!”

    郑娆被她这般疾言厉色吓得立即从床上跳脱出来,她何时见过周姨娘如此气急败坏,在她印象里母亲似乎总是恬淡如莲花,是以她也最爱周敦颐的《爱莲说》。

    梳洗罢了,换衣时郑娆要穿那件大红色的扎腰紫鹃连衫裙,周姨娘一把拦下,只拣了件素到不能再素的普通襦裙让她换上,又随手挑了她头上的两只钗子卸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领着她去维诘园给老太太请安。

    周姨娘方进门便看见了紫檀高榻上的老太太正笑得玲珑作响,面色红润,整个人油光水滑的,像是比往日年轻不少,再看看老太太膝下搬了张矮榻紧着老太太坐着的郑龄,眼色不由紧张一变。

    这丫头竟来得这么早,那屋里头的人不是说还没起么?周姨娘不想那几处眼线竟有失算的时候,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装出和善平静,微笑道:“龄丫头起早呀,方才我还让小厨房送给些酱菜送去五丫头房里,不成想人已经在这了。”

    郑龄笑着起身,扫了扫略皱的衣裙,福身回以清甜一笑:“是我睡不着想着早点来老太太这里玩耍罢了。”说毕又笑嘻嘻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牵过她的手让她坐下,自己则继续略倾上半身,低头看郑龄继续绣老虎。

    她们祖孙二人此时自得其乐无暇顾及旁人,周姨娘却也自在地领着郑娆坐下,在一旁察言观色,适当时候插几句得体的闲话。

    郑龄脸上笑着,眼睛里却已经有了几分担忧,老太太哪里能不知道她的顾虑,眼下这般专注她做绣活,也是为了帮她撑起台面,断了那些人的闲话。上回的事情周姨娘已经初露端倪,她老太婆又不是全无知觉的死人,自然郑龄在周姨娘房里过得如何老太太心里定有几分清明。

    周姨娘给郑娆使了个眼色,郑娆收到会意地扬起唇角,拉开脸上的笑肌,从棠木椅上起来,走到郑龄身边,俯视道:“原来绣得是是老虎呢,往日里嬷嬷教得都是花鸟虫鱼,却从没教过老虎之类的凶猛之物,五妹妹手巧,绣得也是活灵活现。”

    老太太哝声道:“你个懒货,就连你五妹妹都要赶超你的功夫了,还不勤加练习,日后到了夫家可省得落人话柄。”

    两个孙女模样生得都极佳,纵是放在天下美人堆里没那么出挑,但放在贵女圈子里也算是顶尖了。郑娆略长一岁半,模样已经长开了些,比郑龄多几分少女的娇俏,一双眼睛随了周氏的氤氲,目光带水含情,老太太看了也欢喜得很。至于郑龄,虽无十分姿色亦有动人之处,灵活脱兔静若处子,两个孙女各有长处,若是论起亲厚,老太太私心里自然还是偏向郑龄。

    至于为什么偏向郑龄,也只有老太太心里知道,她是怜惜郑龄与那大行皇帝一样是打小便落了喘症。老太太是个长情之人,那段又是年轻时最初的爱恋,往后的日子无论与谁一起过与谁一起走完人生,那个人必定也无法就此抹煞得一干二净。

    郑娆借机接过话茬儿道:“既然老祖宗让我勤加练习,那我日后便跟五妹妹一样来老太太房里,由着老太太监督我罢。”

    周姨娘听了心里大喜过望,没想到女儿这么有眼色,连接起话来都是高段子水准,不免宽慰又谨慎道:“怎好叨扰老太太,你们姊妹只在房里练习便好,没的日日来老太太这里,老太太还要清修呢。”

    这话自然是说给郑龄听的,言下之意就是让郑龄日后少来老太太这里。

    郑龄微垂着头不说话,只专心绣着老虎眼睛。

    老太太见状,清朗笑了几声,才道:“龄丫头懂事是来陪我老太婆,你怎好打发了去,娆丫头自幼散漫,不见得在这清苦之地呆地下去。”

    周姨娘咽了咽喉咙,瞠目看着老太太,不想老太太竟这样直白护着那五蹄子。看来事情已经颇为不妙,周姨娘为了避免自乱阵脚,温笑道:“自然是懂事我才放心让她来叨扰老太太,老太太说得是哪里的话,倒像是我防着些什么不让五丫头来了,往后她们姊妹只管齐心孝敬老太太,我巴不得呢,哪里敢说什么闲话。”老太太也真会说,她这里是清苦之地,只怕这偌大的郑国公府里就再也没有繁华的地方了罢。

    老太太笑而不语,在榻上调了调姿势,用手肘撑着扶手,侧身倚着,淡然道:“嗯,到时候我再请个嬷嬷调教她们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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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时分,老太太打花园里回来,檀柔替她解下身上的如意彩织团花锦缎纹女披时,老太太身上一身的花香,嗅得檀柔都要醉了。

    盛夏时节将过,这样的好花时节怕是再也不长了,近来夜里寒凉,难得老太太有兴致打着灯笼去园子里幽夜赏花玩儿。

    老太太不知从女披里哪里掏出来朵还开着的海棠,摊手捏在指间,笑道:“龄丫头叫我摘来给你,也不知是做什么文章,你且说来我听听。”

    檀柔低首看着老太太手里的花,面色微微变红,张口哑言。

    她这模样,老太太更是断定其中有什么缘由了,女人的八卦心到老都不会变,由是老太太此时就像个顽皮的少女般缠着檀柔盘问原委了。

    檀柔一看老太太这模样,心想老太太心情这般好,随便搪塞过去绝佳不过,张嘴便来:“唔,海棠娇艳,五小姐与我玩笑着要让我制一味纯粹的海棠香呢,我哪里有那本事,花拳绣腿罢了。”

    老太太点点头:“原是这般,香料之物女子习染不过是为了提升自身芳华,若是沉醉于此便有些玩物了,女儿家最拿得出手的还是女红绣活,你见哪家高户不是日夜精练女儿的手工活,就是再不济的穷苦人家,也是要把女儿磨砺出一双巧手来。”

    檀柔应和:“老太太拿捏的力度自然高明,五小姐近日手艺已经大有长进,若等到出阁那日,想必已经是纯熟非常。”

    老太太顿住身子,面上犹疑不定,定定看着檀柔,叹了叹息道:“我哪里说得是五丫头,我说的是你!老太婆我私心想把你留着,可你师傅就你这么一个女娃,我还能把你强留着一辈子?若不替你谋上一门尚可的亲事,我哪里还有老脸去见你师傅。”

    檀柔愣住,原来老太太是在为她着想。只是……檀柔摇摇头,敛起脸上的难过之色,温软撒娇道:“我从第一眼见到老太太便是一见如故,如今老太太给了我屋顶又给了我安定,我哪里舍得走,况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留恋的故土,就是一辈子在老太太身边又哪里不好了。”

    郑老太太嗔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这丫头几般大了?都十六了说的话还似个孩子,你见过哪个正经姑娘不想着寻上个好夫婿,平平安安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老太太傲娇得很,心里高兴得要死,但面上还是端着长辈的威仪劝道:“只消有了合适的人家我便把你指出去,我本就是个将死的老太婆,没的平白连累你们年轻人,唉,只是你这年纪,若是一般人家的男儿只怕早有了妻室,我又不愿你嫁过去做个小的,府里那几个做小的看似可恶,实则也是可怜之人,老太婆我没的委屈你做小,往后半生全都活在算计里。”

    这是郑老太太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评价后院的几个姨娘,檀柔心里触动很大。她也觉得后院那几个女人着实可怜又可恨,只是她没想到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她还以为老太太心里早就不在意了,那些手段哪里能入老太太的眼。

    老太太倒真是个率真的人,也许就是这率真不扭捏的性子才让郑老太公捧了一辈子,护了一辈子,还怕得不到老太太的真心罢。往往率真*的人看似没心没肺,实则用情最深,最不会拒绝别人的也是这类人,她们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强势。

    一个女人活得像老太太这样,既有出身,又有好性格,这辈子想不一帆风顺都难,若是没出身的,性格又处处防着端着,哪里还会有男人愿意与这样的女人携手共度?檀柔不由感慨养好性格真的是比什么都重要啊,看看郑府里的几个女人,在外人面前高贵优雅疏离,到了院子的围城里个个都是卸了面具的妖怪,恨不得茹毛饮血,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其实郑府这场战役最关键的还是男人啊,哄好了郑佺不就一切都好办了么?犯得着把力气都费在与女人的互斗上么?但凡是女人,面对的背后终极大boss都只会是男人,所以还在纠结跟女人理不轻斗不完关系里的傻女,主次矛盾要抓好,好好琢磨,要相信世界上真的没有拿不下的男人啊!一个女人的魅力不在于她得到了多少同性的赞美,要知道女人是天生的表演家,所有的赞美都有可能是在肚子里暗骂:靠,biao子又出来现。能吃得住真命天子,让真命天子死死吊在自己这棵树上才是真理。

    很可惜,郑府的女人们全然没这个觉悟,一直在女人堆里搅混水、淌浑水,最后一身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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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一月已是入秋了,秋日养膘时节,檀柔在老太太的房里吃的日渐圆润,就连老太太都瞧出来,不过眼下还有个更棘手的人物,郑龄一连两个月都在老太太驻扎在老太太房里,吃得已经完全走了形,这日到了夜里老太太房里要吃宵夜时,郑龄刚伸出白胖的爪子要去抓碟子里的点心就被老太太一手给拍下了:“你这丫头,还知不知何为脸皮了?白日里才刚训过,眼下又忘了。”

    老太太面色端重严肃,郑龄只是笑呵呵地弯着眼角回应:“桃酥吃不饱肚子的,老祖宗就让我尝一块罢。”

    郑老太太瞟了她一眼,冷然拒绝:“这油腻之物最是囤积脂肉,日后你还是回你的屋里吃,我且去吩咐婆子往后断了荤腥,让你清粥小菜养一段时日再开了荤禁。”

    郑龄觉得逗老太太好玩,才与她这么戏耍,这段时日吃得好,心广体胖,其实她心里有底呢,日后不会再这么吃了。毕竟女儿家肥胖过头五官走形就难看了。

    郑龄嘟着嘴道:“知道了,老祖宗连点肉都舍不得孙女吃,教外人瞧见还以为是老太太抠门呢。”郑龄捂嘴笑。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她才不敢格格笑。

    “晚间府里收到你大哥哥修来一封家书,你可读了?”老太太饮茶问道。

    郑龄点点头道:“在夫人那处读过了,说是一切都好,老太太既不想去夫人那里,我就索性边读边记,这不赶着来给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微笑道:“那信上可有说什么要紧事?幽州的田地事宜可还妥当?”

    郑龄一一仔细回过,最后才蹙着眉,眼睛不由自主看了眼远处灯火下的檀柔,压低声音道:“大哥哥身边说是有人了。”

    老太太一听眼睛立即亮了,这个“有人”只怕是女人罢?老太太眼睛晶亮晶亮,难得他肯收个女人在身边,就算不是什么高门也不打紧,在老太太眼里男人嘛,多经历既个女人也就谨慎起来了,也算是好事,至于日后娶妻只会更加考究商量。郑行二十好几,身边连个侍妾也没有,老太太与贺氏本就不满,心里早有顾忌,如今听他身边有了女人,倒豁然开朗起来。

    郑龄仍旧紧着眉头,不过转念一想,与自己一般大的世家小姐,上头那些哥哥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甚至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可到底在她眼里大哥哥是不同的,也许在这方面只是她一厢情愿把郑行想得太过美好罢了。

    郑佺一直对郑龄有着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李姨娘在世时,他与李姨娘的感情是旁人称羡的,就连贺氏都不得不服郑佺那段时间的专注与痴情,可自李姨娘死后,众人原以为郑佺会把郑龄宠上了天,可事实却并不如此,郑佺反倒与郑龄似有隔阂,而郑龄也不知什么缘故对郑佺既想亲近又觉情怯。

    总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古怪的事情多了去,又何必执着于一件两件,有时候较真你就真的输了。

    郑龄的小短腿时不时踢着屁股下的椅腿儿,双手撑着下巴,眼神迷离,脑子不断浮想郑行回来时的情景。